“欸，你听说了吗？这叶家的少奶奶怕是害了失魂之症，要么像个木头，要么就天天在院子里嚎得那叫一个吓人喔。”

“可不是吗。所以说这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看这叶家老爷死了以后，由女人掌事，怕是要绝后了哟。那才月把大的小娃娃就被那疯婆娘往地上砸呦。”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他们家那少爷也是个没种的，天天就听他娘的话办事，唯一一个拿得起事的男人还让那叶夫人扫地出门了。”

“嗨，女人能有什么眼色，能办得成什么事，这叶家的产业能经营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求了多少人、拜了多少神佛才换来的。”

……

叶家是当地一商业大户，主营造船与运输行业，也接些带人游湖观光之类的营生。叶家产业不是什么祖传产业，叶家老爷的父亲曾是一命木匠，后因机缘转入造船行业，经他手造出的大船都是些经久耐用的大家伙，他的名声传到朝廷去了，深得天子赏识，扶持他成了这行业中的龙头。这叶老爷身为独子，没得了父亲一点真传，但却独有一双毒辣慧眼，识人辨色准得很，还有头脑，处事圆滑周到。父亲的产业到了他手里，虽然技术上他是一窍不通，但他会看，这手艺如何他一眼就看得出，靠着搜罗能工巧匠加上自己的商业头脑把这叶家产业做得比他老子还好。

叶家夫人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好命，嫁了个家大业大，还对她好得不得了的丈夫，娶了这一房妻室后再未碰过别的女人。这都是别人眼里看到的。叶老爷确实也是个老实人，但这男人事业有成，多少会有些别的欲望需要满足，倒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欲望。叶家老爷什么都好，就是贪吃成性，不追求什么花里花哨刁钻做法，就是吃饱就行，爱吃大米饭、白面和土豆子，跟着肉一起吃得油脸油手，不爱吃素菜，就爱大荤。人到中年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胖得几近半身不遂，找郎中看了也只说没什么大病，就是吃食得控制，饭后百步走。

这叶老爷也听话，叶夫人亲自拿来的芹菜杆子他啃得好像拿来的是一棒肘子一样。米面吃得比平时少了一半，饭后百步走也是餐餐不落，就是每次出去走路都不让人跟着。起初叶夫人也欣慰，便放下心来，后来发现，这叶老爷出去走路其实是偷吃去了，怕下人告状就不让人跟着，就为了填饱那肚子，腿脚再不便也要走那来回几里地。叶夫人又气又无奈，但毕竟人家才是一家之主，她的话老爷若是不听，她还真是没什么办法。不多久，叶夫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边那位已经断了气。死因说是过度肥胖，在梦里梗死了。

这叶夫人平时看着随和好相与，一碰上事手段果决凌厉。一发现身边这位没了，她没哭没喊，立即叫下人去把家里那位大哥给看住了，吃食全送进房，要用茅房便提个桶，要什么都给，就是不能出来。然后唤来账房先生，就在房内，她死了丈夫的房内，当着她丈夫的尸身开始算账。把家里大大小小账目清算一遍，又把这契那契一一找到收好，还把家里平日仗势欺人的家仆不留情面地一律赶走，这才把那位大哥放了出来。

这位大哥其实是叶老爷的一位表哥，人到中年还未娶，脓包废物一个，只知玩乐，叶老爷念及旧情便收留了他。虽然玩世不恭，但他也不曾四处留情，给叶家留下什么门外遗种，这倒是让叶夫人烧高香谢天谢地了。

她后来亲自去告知了大哥叶老爷的死，说什么这叶家只剩大哥和她们母子俩一家三口人了，要多彼此照应。后来还是找了个机会把这废物扫地出门：

她找了当地一家布庄，说意欲定下姻亲，布庄老板和老板娘欣喜若狂，这叶家少爷不仅是叶家将来的继承人，人还生得好看，是当地有名的贵公子。然而这叶夫人要许的却是家里那位大哥，她也知晓家中这位大哥多半处处遭人嫌，便说让他入赘，一切以布庄女儿为主，先帮了她这一忙，之后若是厌弃这赘夫便休了。

这大哥愣是等到家仆来量体裁衣才知晓自己“嫁”出去了。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大权在握。叶夫人坐下了，坐在了平时老爷坐的位置，眼泪止不住地掉。

“你这个死东西，满脑子都是吃，留下我们母子俩和这么大个家。这叶家要是栽在我手里，你不得从土里挖出来用你那死肥屁股坐死我。吃吃吃，也不吃点好的，这上供的精细菜式样样都不合你的口，赚那么多钱不知道花，你让我怎么给你守着。你别想让我给你守什么灵烧什么纸，赶紧入土了滚。你说你喜欢我，你也一直待我那么好，你为什么就不能少吃一口多陪我几天呢……”

“叶夫人，这临近端午了，我来给您送点粽子，这是我娘专门找厨娘包的粽子，里面用的蜜枣是皇上赏赐下来的贡品，叶夫人看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晚辈之后再给您送些来。”

……

“好了，快拿去热热你们几个人分了吃了罢，尤其是你，你看你那口水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你还小吃点倒也没事，可别年纪大了落得和你们老爷一样。”

“夫人，这明天才是端午，粽子今天就吃了？”

“吃罢，吃罢，我看你这样子今天若是没吃着，明天怕是给我端的洗脸水都要打翻在我身上。还有前些日子别人送的吃食你也替我分给其他下人。这粽子不多，你们几个丫头就和厨娘偷偷分了吃了，要是让别人发现了，其他下人来找我讨粽子，我可就不管了，你自己去找刚刚的白家小少爷讨去。”

“夫人您真好！”

“这家里要你们伺候的就这么几口人，要是不让你们多吃些存粮，还不得都让老鼠啃了去。”

叶夫人一人撑起家中产业，深知在外讨生计的苦，尤其是女人。丫鬟多半是家中养不起了才送来，年纪大的女工若是孑身一人倒还好，怕的就是家里有小的；有小的也还好，更怕的是家里还有个丈夫，不是寡妇还得出来卖力气，家里那口子多半也是花天酒地抛妻弃子、甚至难伺候、打媳妇还天天找媳妇要钱的种。叶家家仆待遇都极好，逢年过节都不少往家里送东西，若是亲人生病什么的，叶夫人还会包了诊费。

叶家少爷娶了一位楚家小姐。这楚家是当地一家书画坊的老板，不算什么大户，但也体面至极。这楚家小姐培养得甚是巧妙，巧妙这个词用得奇怪，但却十分贴切。这楚家小姐从小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尤其是琴技，请过数位名家指点，主攻音律似乎是在楚小姐未懂事之前就定下了，这楚小姐名行云。识字读书也教，但读的只是些风花雪月的怡情之作，从不让看什么史录文经的，也从未教习过吟诗作对写文章。这楚小姐颦笑动人，清雅澄澈，是哪家见了都欢喜的儿媳妇。

叶夫人对这儿媳妇喜欢得紧，天天云儿云儿地叫。这般清丽的女子必然人见人爱，但叶夫人对云儿更是心疼得紧，她从小受到的家教必然比自己受过的还要严。这自己经历过的苦，便再不想让后人经历，她的母亲逆来顺受，还以同样的方式管教她，可她不愿。

叶少爷和少夫人感情极好，短短几月就少夫人便有了身孕，叶夫人得知后亲自去自家产业把儿子打发回家陪媳妇，又开始了独自一人操持。叶夫人还命两位跟了自己许多年的妈子从此跟着少夫人照料她的起居。

一切都在变好，变得特别好。

孩子顺利出生，是个男孩，叶夫人特别高兴，不是像别家那样重男轻女，而是她知道只要不是个废物，男人的路总归比女人的好走。但少夫人抱着孩子却没什么喜色。

时间一天天过去，叶夫人愈发觉得云儿不对劲，但考虑到生了孩子不免体虚又要照顾孩子，多半劳累过度。原本就已经给她备置了不少补品，再多只怕有害无利，便给云儿添置了几套亮丽衣裳，又打发儿子带云儿出去听戏。可一切都没有好转，楚行云变得愈发木讷，一家人在桌上吃饭，楚行云用调羹舀一调羹汤后在空中悬停半天，到后来甚至直接不来吃饭。叶夫人亲自端着饭菜去送给儿媳妇，她也只是浅浅喝了几口汤。

“楚行云！你若是不把这些给我吃完，今天我就住你这了。”叶夫人从来都是叫云儿，从未这般叫过这位儿媳妇。

“你看着我！”

叶夫人把楚行云的头扳过来。她知道，楚行云的眼睛在看着她，但是楚行云没有在看着她。

请来了郎中为儿媳妇诊脉，郎中言少夫人恢复得极好，恐怕是心疾，他无从下手，或者请仙人来看看。

仙人就是修道者，凡人一般尊称修士为仙人或是仙师。但这仙人可不好请啊，若是哪处有什么鬼怪妖魔作祟，多半不需要有什么凡人去请，仙门世家便会派出子弟前去清剿，但若是私求就难了。修士所处之处多半设了阵，凡人根本靠近不了，派人去请也只能让人在那大致的位置喊，仙人听到了就是听到了，没听到就是没听到，大多就是听到了也当没听到。

叶夫人派人去请了，但能来不能来，何时来就不知道了。

“少夫人，孩子该喂奶了。”一位妈子抱着孩子靠近，另一位在等少夫人的反应。

少夫人只是略微抬了一下头，到了刚好能看到孩子的高度。

另一位妈子轻轻褪去了少夫人的外衣，抱着孩子的妈子把孩子放进少夫人怀里，又用力压了压少夫人的手让她抱紧，好像她是一张纸，只要压出印就能抱牢了。两位妈子去收拾后院的衣物了。

叶夫人在房里看账本，突然听到一阵哭嚎，她一下脊背发凉，以为家里来了什么女鬼，要来索命了。后来发现声音来自儿媳的房里。

她进门发现云儿跪坐在地上，身体前倾，双手颤抖着好像要抱起孩子却又不敢，孩子在地上哭，儿媳更是喊得凄惨。两位妈子早到了，想拉起少夫人却又被她挣扎着推开。这么许久如同一潭死水，终于有反应了却是这么吓人。

“夫人！夫人！一群道士打扮的年轻人来说奉师命来诊治少夫人。”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来了。”

不来就罢了，这一来就惨了。

满城都知道叶家来了一群道士，是来做法的，家里那个儿媳妇多半害了失魂之症，还把自己亲生儿子摔死了。人人都拿叶家女人当家做主来说事，甚至叶老爷曾经未被怀疑的死因也被翻了出来，说其中必有蹊跷。叶夫人那曾经人人羡慕的命被骂得猪狗不如，说叶老爷多半是被她克死了，现在又害儿媳妇失了魂，孙儿死了叶家终究还是绝后了，也有人说叶夫人居心叵测贪婪成性，害死了夫君，儿媳疯了孙儿死了只是报应。一时间叶家风评急转直下，营生也日渐衰颓。

……

失魂之症，怕是只有叶家人还好着，其他人都失了魂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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